凉席子

甜食爱好

青春杀伐论

*可以看做→少年茶话会后续

*一些父母爱情,魏江带崽

*诚邀大家来看鹦鹉酱给宝贝们约的QQ图→:这里这里 特别特别伟大,非常感谢这份礼物,凉席子觉得特别幸福😢



夜里下了一场冷霰。


他端着半碗归脾汤回来的。汤刚熬滚了,他就给沏出来,沾着碗沿烫得他手指头也红,一路匆匆,等到把汤端回桌子上,他才无声咧了咧嘴,两手捏了自己耳朵来缓痛。


黄芪甘苦,他嗅着,心里跟随碗中汤药一起波澜。听见人在念东西:不自信而人孰信之,不自度而安度人。声是轻轻的,落到他耳朵里,却叫他生了股子虚劲儿,又装模作样的,来问

,什么?


你说什么。对方看他,脸在烛火下是温温的颜色,捏着一沓皱皱的纸,瞪着他,好看的眉毛也一同皱了:你帮他抄的?


他把纸接过来,在手里翻了翻,他认得,抄的是《谏论》,七十遍,里头有四十五遍是自己写的,抄到最后困得上下眼皮打架,还没有孩子的字儿一半好。翻了一通,瞧见个趴在那横躺的“自”字,到底忍不住抿着嘴笑了,又怕眼前的人再生气,只能把抄写捋正折叠,任凭发落。


江澄说,他以前从不这样。


他捻着纸张边缘,笑着说,江平他们都去了,他眼巴巴的看着几个孩子,可怜吗。


怪我,他又说:他其实不乐意教我帮他的,还怕被发现了。是我磨了好一会儿呢……


话里头也笑着,可听起来软踏踏的,江澄听出来,张张嘴,欲言又止。但面前人嬉皮笑脸着,身上带得寒气要慢慢捂热了,残剩些发梢上的晶莹水珠,也许被寒风侵的,眼角边也红着,愈笑倒愈可怜。土炒白术伴着黄芪,江澄闻着就要胃里生恶,眼前人从不知道哪里讨来的方,给自己灌了一个秋冬,明明是最不愿意喝的,但是这会儿却说,汤给我吧,我喝了。


他摇头,道:烫,搁一会儿。转而从怀里摸出几粒糖来,油纸裹着,江澄看着眼熟,他却自顾自说,你不是嫌苦得厉害,一会儿吃两颗,甜的,小孩儿轰着要呢,分都分不够。


江澄这才想起来了,是金凌他长乐姑姑晌午来走亲送来的,没学着仙门别家的送什么拜帖纸墨,工艺雅致,倒带来了些好些的吃食,屠苏酒,春盘,果子,林林总总的实在不少。无奈又好笑似的,江澄哼了声,却把眼睛弯了:他们可没那胆,你给他们拆的?我还想着紫沙乌梅糖好东西,虞乐雎的女儿要逢年过生辰,带过去送的。


他听着也笑,并未否认,把糖慢慢剥了,凑过去给人喂了个,掌心托着下巴,指头已经凉了,摸到唇边却温润润的,呼出场热气却觉得是烫的,甜味儿漫在舌根儿,江澄含住便不再说。



他是看着人可怜。攥着笔写字,心是不静了,袖口本来缀着的是白毛绒,没一会儿就滚了墨。郭先生比以前严厉不少,人愈老,愈要固执起来,背岔了三句,江帆便要被罚上七十遍《谏论》,三句两句抄了一个时辰,人苦着一把小脸探头去看,是江安试好了弓弦,扯着嗓子在窗外叫灵犀,没一会儿江平就疾步而出,平日里端着的师哥架子要卸在笑容里,马儿也被牵了出,写墨雀跃,点翠亲昵,听雪踢踏,捉阳喷鼻。昨日一日雪,便玩了一日雪仗。今日雪后仍瑟瑟,少年们又要惦记打猎。


江雨少有的也跟着,他肩上卧了只未长开的鹰,却也大的出奇了,这孩子最不爱同人一起热闹,平日里就喜欢一个人看书,可偏偏有些门道,居然能训鹰。草枯鹰眼疾,雪尽马蹄轻,冬日野草枯萎,一些动物无处藏身,猎鹰的眼睛更易发觉猎物。


从外头抻出小脑袋来,江薇裹得可爱,描红带金的夹袄又披了斗篷,鼻头也冻红了,直从窗台趴着来叫人,江帆,快点儿呀,你不去吗,识君都去了,还带了他的鹰。你可不能不去,我还等着你骑听雪载我呢!


江安的声儿在后头遥遥大笑:熹惜换了新衣服,可宝贵了,马也不自己骑了,生怕着弄皱了。小姑娘回头便瞪,直来冲江平告状:大师兄,你也管管他。


魏婴噙着笑,看江帆那副模样,为难着拧眉,一根筋的厉害,发束得规规整整,嘴巴抿成一条细细的线,鼻梁也是相似的弧度,埋在紫袄里的是未舒展开的棱角,哪里都那么像从前的那个小人,只有眼睛是陌生的。于是他叫他的名字,江帆,江帆。


少年这才抬头看他,狐疑又有点不知所措,魏婴从他那双仰起的桃目里望进,一时间就恍惚了,为着窥视到自己和江澄的模样的少年时光,感慨又惊奇,心里挠过一阵,也缓缓下起了大雪。


于是他尝试把手安抚在江帆肩头:去玩儿呗,我帮你嘛。



他对这个身份还十分的生疏。父亲。这样的称呼太遥远了,像一抹隔水的泡影。他如今甚至记不起他的父母的面貌模样,只有模糊记忆中的山水秀绿,他骑在父亲的肩头哈哈大笑,母亲在旁甩着柳鞭哼唱。他反而要对江澄的父母熟悉些。虞夫人让人惧怕,会一字一句说,你怎么总是这副样子,半点长进没有。江叔叔温温吞吞,会讲,明知不可为而为之,你还是不懂江家家训。而江澄,他就站在那里,低着头,安安静静看着地上的尘土,土里面是冒出的嫩芽,嫩芽一节节努力生长着,恰如他作为一个孩子的坚韧,与敏感滋生。


翠翠姐同魏婴说,都爱吃甜的,阿凌和悦悦。不记事的时候还三天两头为了莲子糖打,分好了都不行,只要江澄手里的。不过也是,都是没了…的孩子。一个两个小的时候都活得不好,叫魂的叫魂,吃药的吃药。大了点儿知道事儿了,都是会哭的,这个要父亲那个要阿娘,人人都有,怎么偏偏自己缺呢。江澄哄不过,最后就左右都抱着,自己眼睛也要红。他们就聪明着,把糖都喂了江澄吃,往后再长大,谁也不再问了……


和着面,手上沾得白花花的粉,翠翠也红了眼,她早不像曾经那样还会擦白脂粉,抹上口丹,卷着袖子能把偷食的江澄魏婴一道提溜出去。拿腕子蹭了眼角的雾气,眼角的纹路也皱起。再揉几回面团,案板闷闷响,头发又跟着往下散,她只能擦了手,把发往耳侧拢了起,问,魏婴?今儿晚上吃饼吗……还要不要问问孩子们?



鞭炮响完最后一声,烟尘消散卷了一阵的硝气,落了一地的红屑。金凌踩着满地所谓的“财宝”抵达了莲花坞,他把斗篷摘下,端了门人递得一碗热茶,一口气下了肚,温热劲从胃里往上窜。人要去禀报宗主,他却摆手道不用,一路而来,由凑在一道的叽叽喳喳的脑袋里探进去,问:说什么呢?


师弟说:二师兄捉到一只兔子。


小小师妹立刻讲:什么兔子,是兔子精。


师弟撇撇嘴:有差吗?一回头,立刻叫起来:哎呦金凌!啊不是,金宗主!


金凌白了他一眼,有点不太高兴似的,但是什么都没有说,只是问,你师哥们呢?


打猎去了。


打猎?


昨儿就去后山打了一天了,逮了好些东西呢。吃到上元都不为过。翠姨都愁死了。


金小宗主才咧着嘴笑,从旁的师弟手里顺了半颗点心,掉头就去后院牵马。他倒不是不惦念舅舅先去闹上一闹,但心知现下去了也不过先看上眼二人腻味模样,实在不想。初五破五,翠姨年前就跟他说,一定要回家来吃口面,况自己也是想回的,一年到头已经没多少闲暇日子了,再不吃口故乡水,那才是一点盼头也没有了。小的时候恣意快活,金银堆砌,但名门世家,也未尝没有见过刀枪诡谲,站在叔舅的身后欢乐,还以为执剑而行即是如此容易的事,可日子像潮水一样涌来退去,一切都步履匆匆,唯一不变的是他永远是莲花与牡丹的孩子。


他肚里的茶就着冷风一起凉了,心仍然是热乎乎的。后山的风都是熟悉的迷离气息,踩着雪,金凌听见江帆问自己,怎么就你,不带周姐姐一起来玩儿吗?


问的时候还笑着,居然不是认真的,有些打趣意味,这倒稀奇了,金凌看他一眼,江薇做了自己的心声蛔虫,笑着说,哎呀,江帆学坏了,要开阿凌的玩笑了。


也未必曾经便开不得玩笑,他们几个大的小的年龄都差得不多,晒着一处的光喝着一处的水,吵过闹过打过都是平常,半大时候的江薇噙着糖葫芦,气得呜呜啊啊,他脸上顶着啃出花印,同江帆一道痛得咧嘴,最终败给姑娘红了眼,两声对不起说完,门没出得去就见江识君顶着脸心力交瘁模样,把用攒下的零花钱买来的梨膏一块一块数到他们手上。


他们两个谁又惹到谁了吗?


现下金凌这样问,从江帆手上接过一小把糖,边剥开油纸边见着实在难对劲的江家二位师哥。江平冷着一张脸,同平日里必在他三步内的江安划开了银河,昨日还一道捉兔子两人今天便就要互作不识。挽弓搭箭簌簌,两只箭同时破风凌厉而去,一道把那山鸡定死在木桩上,惹得金凌咋舌。


大师兄从小便学了十有六成自家舅舅脾气,话总是真作假说,从不对心。八九岁的金凌在夏日夜睡得两眼发黑,天旋地转叫江安推起来听了半夜的抱怨,二师兄气鼓鼓说到最后,一低头却攥着脖子前的银锁片流出眼泪来,问他,金凌,江平是真的生气了,我把我的平安锁赔他吧。吓得金凌登时清醒,吭吭哧哧,将白日里从先生那里听得白门柳十章典故同他又讲了后半一夜。次日自己顶了两只黑眼叫郭先生罚了两堂课的站,却瞧见两位没事人一般一块去下湖摘藕。


江雨仍旧百事不关的样,穿得干干静静,但正矮身在猎物三洞口前,慢条斯理堵了洞,往内熏了长烟,不知从哪里又摸出只炮仗,也一并扔了,随着烟雾迷离,几声炸响,他摆摆手散开青烟,游刃有余,仿若平常事般于洞口捡拾田鼠,剩挣扎吱叫窜逃的一只叫那只鹰当即抓个正着。这才方回头看看两位师兄,半晌冲金凌道:感情冲突未尝不亦是一种试炼。


金凌深以为然,将糖在口中含下,陡然疑心低眉打量裹糖的油纸,上头缀着不细看便难辨出的金花隐约,小宗主模样精彩,边磨了牙嚼碎边道,这不是我走亲送给长乐姑姑的紫沙乌梅吗?


江薇乐得不行,真的?这确实是长乐姑姑带的,看来作转手礼喽,又给送回了莲花坞。不过也是,她又不吃糖。你还不如早带回来给咱们呢。


金凌无奈看她:我就是怕着大家吃,你也惦记。舅舅除夕还同我说,你前些日子牙痛得半夜都睡不着。


好了嘛已经好了嘛,就因为这事,叔叔怪我们甜食吃得太多,这糖还不让拆。


那你们怎么吃的。


江薇看了眼江帆,意味深长,未来的小宗主叫她这眼看得不自在,心里却升腾起来,酸甜的糖在手心捂热,他在金凌的注视里故作轻松,耳边却听着女孩慢慢道:沾光嘛,魏叔叔给拆的……



一个两个不省心孩子。魏叔叔却说。


他洗干净了手,随意擦了,见了人就风吹无骨,挟了只板凳来坐下就往江澄身上靠,头挨在对方肩膀上呼吸,手也去摸人耳朵,嘴上断断续续笑:说是捉了只兔子精,会说话,去看了眼,原来抓了只讹兽回来。


江宗主把公文盯出窟窿,半分眼色也没给旁人,这家伙却不安分,手在耳边摸来揉去,把带着凉意的白玉耳垂搓红揉热,又窸窸窣窣捏到脸边,叫江澄闻见了一股子淡淡硝味。江澄看了眼肩侧脑袋,却没问这个,只是说:这是什么稀奇事吗,从前咱们也不是没捉到过,不仅捉到过,还给吃了呢。又道:听说金凌回来了,也没见着人。


魏婴悠悠道,听小的那几个说,晌午一进门就去后山找阿帆他们了。刚刚才一阵子回来。正要跟你说的就这事,江安昨天抓了个会说话的“兔子精”,宝贝的不行,献宝似的送了江平。结果今儿跟他师哥斗了架,江平一生气,回来就把江安的“兔子精”烤了吃了。


江澄这才頓了笔,直松了力气,长叹了气,他心中觉得好笑又无奈,想着真是越活越回去了,两个小徒弟等过了年打过春,生辰一到就要十七了,平日里看着一个两个在师弟妹面前十足有风范,闹起来却跟小弟子们没有两样。自己也要生疑,把孩子们的心性都捋了遍,难不成真像魏无羡那个时候说的,自己果然太放纵了些。可到底还只是同身侧人说:你把解厄散找出来两颗,过会儿给江平送去吧。


耳朵却痒起来,对方依着自己笑得抖肩,吐出的气摩擦过鬓边,江澄被痒得直缩脖子,却十足了解他,明白他怎么忽然开怀起来,抬肘便往后击,赏他吃白目一个,骂他:滚开。有什么可笑的。当年不是你骗得我吃的。还有脸乐。


他倒是听得更开心,江澄还是如从前那样,连怪人的声调也是一般,责怪讨伐意味着开头,说到最后一个字却轻了,反而不是真心怨恨。十几岁的时候,他攥着他的腕子,被他因误吃了讹兽的肉而吐出的言语而逗得眉眼生光,而江澄红着耳朵盯着他的眼睛,白云亭下春风飒飒,居然露出一副恍神模样。翠翠那个时候也那样热切着,同江厌离一起被风带起裙摆,笑话他们说,哎呀。你们师哥师弟这么“缠绵”的吗?我瞧快比的上小七前段时间同卖花的丫头送香囊的模样。说完她们一起笑弯了眼睛。后来她仍这样说,从炉子旁递了帕子给魏无羡擦脸,药壶里的白术味儿熏得人咳嗽,魏无羡扇旺了炉火,笑语盈盈同这位年长了自己五六岁的姐姐数落江澄不爱惜身体,星火在夜中噼啪,他一时安静,寂静之中却听见翠翠说,你们两个居然,还能待在一起……语气如同怀念一样。


是啊。居然,还在一起。翠翠的话或许没有更深层的含义,魏无羡却因此视线游离。那样年轻的时候,卷高湿淋淋的裤腿,他趟着水从后面拢住江澄的脖颈,枕断莲花的花苞去润氵显对方的唇边,如此笃定的认下他与江澄将一辈子,永远。可是于乱葬岗踩着泥泞的土,他把死人的骨头和冤屈的亡灵踏在脚下踉跄,头发在阴风中飘荡时却在无不呓语般喃喃,我们没有回头路了。哪怕是一世重活,他亦希冀渺渺,未曾料想当真有朝一日还能坐在他的面前,无所顾忌说着“我们还有好多好多时间”。


好像是察觉到什么,江澄问,你怎么了。


他垂下眉毛,居然真的眼眶微红,夹着鼻音低头吸气:儿子不像我……


放屁,江澄皱起眉头:生的时候就带着一双这眼睛,没一个不说肖你的。你什么意思。


魏无羡又嗤嗤笑起来,捏着他的手枕住:是啊,多帅啊我以前……


江澄便明晰了,被他枕着掌心,拇指摩挲了他的眉间,曾经有些锐利肆意的眉峰变成细长绵延,他从对方的眉眼看到鼻尖,往下落到薄薄的嘴唇。他哼了声,道是,确实没有以前顺眼。而后因着对方露出更加委屈伤心的表情,怨着“你才什么意思是不是只爱我以前那张脸只是为了孩子”而勾了嘴角。


他快速在魏无羡唇上啄了一口:怪谁?


魏无羡果然不说了,快速眨眨眼:怨我……


他托着江澄的脸扳过来,就势又吻了两口,最后一次江澄抬手抵住,两个人缠了半晌,最终败阵下来,任由对方撬开唇齿。吻毕浅浅呼吸,匀长了气息,江澄半瞌了眼,居然有些困了,露出些神游模样,忽然说:还是像的……你没见过,闹起人来起来跟你一个样。他其实挺想亲近你的,只不过有些扭捏……


魏无羡道:慢慢来呗,我也不着急。


江澄看他:刚刚给儿子做炮仗去了是吧……


我洗了好多遍手呢,还有味道啊。他嘿嘿笑笑:悦悦明日去和金凌还有他师哥们去十字街放炮仗,做两个让他带着玩,给他听听咱们那个时候放的动静……他忽然声音小起来,闭起眼睛,像落下的雪花轻轻,面上是未散的暖意:你还记得吗,你还不敢放……我把阿孟家门口的那头石头小狮炸坏了,逃跑的时候摔伤了腿,你背着我跑,跑得可快了,后面全是游龙的队伍,砰砰的烟花……



你还没有叫他吗?金凌问。


问这话的时候正是一团糟。雪也好风也罢,都彻底的停了,房檐下一条条冰棱骇人,小师弟们拿着石头子挨个将它们敲下。江雨正把不知从哪里淘出来的古书摊开,将书上的画指给他们看,一板一眼来念,讹兽,一种喜好骗人的精怪,会通人语,长成兔子的样子,也能幻化成俊俏的头颅。如若误食了它的肉后,就再也无法说真话了。


江平变了脸色,江安更是紧张,一把攥住江平的手,叫道,真的假的?!


江雨迅速地笑了下,极其敷衍:假的。他把书慢慢合上:当然是有办法恢复的。魏叔叔说,从前叔叔也不小心把它当兔子吃过,喝点儿解厄散即可。不过解厄散没了,要配来着。灵药坊里说快则今晚慢则明日。


两人才一道舒口气:还好还好。只是放下心来才有着彼此还在冷战的意识,动了动肩膀,江平皱着眉把手抽开,着实别扭,江安于是偏头看人,眉目挑着来笑,偏偏要挨身过来,臂膀大剌剌从后头压住人的脖颈下按,鼻子皱起来扮鬼脸,略略道,切,让你吃我兔子。这就是惩罚。


江平被他压得难受,稍挣两下,两个人的银铃挨在一起叮叮当当响,他抬手摁在对方面门上发力,几乎咬牙切齿:懒得理你。但语毕才意识到什么,立刻住了嘴,果然见这人几乎变本加厉的贴来,更加欣喜的笑起,得意扯住他

,果然啊师哥你其实可喜欢我了是吧。


胡说八道啊,快闭嘴!


我知道啦我知道……


江薇眼含笑意注目托腮,或是赞叹还是调笑:大师兄说话居然同以前没什么变化,原来真的只是嘴上装作嫌弃江如益罢了……青春言语热切,听见的人心里那股气跟着雪水一起化了,红灯笼在檐下显得刺眼,小师弟小师妹们投下的石子擦过冰楞掠过灯布,砸到了伙房里头,叮咚啪嗒,都连叫糟糕糟糕,果真翠姨掀了门帘叉腰探头,指着来骂小兔崽子们。弟子丫头啊啊的笑着闹着,紫衣飘飘簇拥,一溜烟的跑了远,作鸟兽散,笑声四下。江帆却随着厨娘盘起的发髻而目光浅浅,冷不丁说,翠姨带了根新钗呢。真眼熟,好像是于叔的……


啊啊,江帆果然变得八卦了。


……本来就是,你们看看啊。


女子鬓边的钗鎏金凤形,顶部两叶托起一朵折枝花,她就那样笑着,连嗔怪孩子的语气都有了些别样的幸福意味,脸边飞起淡淡红云,眼睛里的色彩让江帆十分的熟悉,精光美丽,从那个人回来后,阿爹经常露出这样的,动人的表情。注目中他听见江薇哼哼唧唧:怎么人人都在“思凡”啊,蓝景仪说,连欧阳子真前段时间都为了给姑娘摘花摔伤了腿。真好,搞得我也想……


你想什么?金凌瞪她,只这事上陡然生了着做兄长的心境来:你少来,前段时间你跑到我那边闯祸的事我还没同舅舅说呢。頓了顿,又要说教:况且你什么花没收过,两月前的生辰我还送了你块玛瑙海棠,你不也转头给丢首饰盒里了。姑娘吐吐舌头,撇嘴道是,我说说不行嘛。


江雨却说,或许是因为冰消即春来。料黛眉重锁隋堤,芳心还动梁苑。书上说春是万物之始,心与身都会复苏的季节,水长草盛,于此之时,求偶和衍生便为万物之本能,人也难跳脱其中。江薇恶寒陡生,几乎诡异凝眉沉默,而后方大叫,停!你说得好恶心,我再不想了!


几个人哈哈笑了起来,声音清脆响亮,引得鸟儿振翅。远远看见魏无羡由长廊远处而来,闻声亦笑了起,冲他们摆手作示。江薇便喊,魏叔叫我们!便都抬脚而去,推搡着走跑,金凌便是这时无缘由问句:你还没有叫他吗。


声音轻飘飘的,却很有分量,江帆或许明白了,又或许当真不解,回首来问,什么?金凌看了看他,没有再说话。他记得幼时自己喜欢哭泣,江帆却并不。被人骂了句“有娘生没娘养”,他恨得骑在那人身上拼命得挥舞拳头,发泄怒火。然而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男人恶毒地盯着江帆的脸,目光炯炯可怕,说着我见过……原来如此,你是他的儿子,你父亲是个魔头……这样的语气与可怖之态,江帆却无动于衷。可是炎热灼灼,夏中午睡时,莲花坞外下着大雨,电闪雷鸣之下,金凌朦胧醒来,却看见他揽着腿抱坐在窗边安静,脸亦随忽明忽暗,晦暗不清。金凌叫他的名字,他于是转头,声音有点哑哑的,说的是,我做梦了,哥,我梦见有人说我是魔头的儿子。


金凌的眼睛一下红了,缓缓爬过来抱他,慢慢讲,不要听那个人胡说。他已经被舅舅惩处了,要我说只是抽了他一顿还是太轻。下回如果还见到他,我一定替你打断他的腿……


江帆忍不住笑了,笑着笑着还是慢慢聚拢悲伤,他的语气变得很遥远,又说,我也真的梦见了我的父亲……


就那样垂下平日里神采奕奕的眼睛,孩子反而些许疑惑,自言自语问:是他吗。我也不知道。虽然仍然被那么说着,说你父亲是个魔头。可忽然不知道从哪里又窜出来一个人出来扯住我,居然笑着说:没错,我就是他父亲,魔头就是我……


明明那么没有礼貌,怎么会是我的父亲呢……


他喃喃,却无不憧憬,即在这时才落下泪来。



晴冬寒意仍旧,只光芒耀眼隐约,从枯枝中投下,夹带雾气青烟,猫儿懒洋洋于光影投下之处趴卧,瞳成一线,歪头注目前方的一阵人来。魏无羡攥着瓶创药,正给眼前几个孩子挨个的来涂,仍要忙不迭交代,你们可别说是我教的,听见没。虽然这样道,却仍然乐着,他酒喝罢两口,被孩子们缠了半下午,想到他们近来打猎放炮的,转而教他们画雷符。这便如同放火阵仗一般,倒还有些能耐,只是未能熟练,三两声巨响还以为青天白日里放了旱天雷,熏花了一堆的少年人。


江澄来时即见孩子似花猫般在长廊底下排站着,唯二好些的只剩一个江雨江薇。倒还都笑得极其可爱可恨,魏无羡回头看他,眉眼也是开怀,面上却装着可怜,江澄一路而来,心中本来打鼓似的有着半分气,见这模样居然要如喝下冰水似的熄火。他快步走去,还是凶着,来问,怎么回事?莲花坞不够你们耍了是吗,还是都提前涂抹好预备着上元去唱大戏?


尾音轻着,果然是没有生气的。他弯下腰来,拾起一张碎掉的雷符,却仍然唱着白脸,瞪一眼魏无羡,心知肚明来问:谁教你们的?我饶不了他。


魏无羡摇头,作无辜状,一句“冤枉”没出得口,却听有人道:我父亲。


这一遭所有人都静了,魏无羡猛得回头去看,像怕是幻觉一般,可江帆满脸写着“应当”,额上脸上还挂着脏,抹了把脸,依旧一字一句指控讲:阿爹,是我父亲教的……


魏无羡张嘴,可似乎成了哑巴,半晌回身,冲着江澄一时间粲然,对方应刚在前厅接待了什么年中的客人,面上仍有醉意红晕,杏子未熟,可杏子一般的眼睛这会儿也要跟着熟透化作水汪。他昨日还与江澄在祠堂中祭祖跪拜,从年幼跪到至今,意味也如此变了,事到如今肩膀仍然靠着,捻着三炷香,拜过祈愿,能不能保佑我永远,再不要和江澄分开。起身时互相依了下,居然像搀扶。


猫已经在阳光下睡去了,他终于说,是我教孩子的,江澄……他笑着:我下次再不敢了。




上元十五日前一晚,他同江澄从眉山回家,带回份虞乐雎塞来的礼品糕点,分食时听见江雨道上头怎么有金花暗纹模样,惹得金凌抱着点心细看半晌,总算哀嚎抱怨,这不是我送给清河的东西吗?上面还印着标呢!江薇却迫不及待接来道,好好好,这个我必须吃!


江安丢了两日的平安锁却此刻被江平捏在手心,他偷偷找了两日,今日清晨才在这人平日里最爱骑的捉阳的缰绳上找到,只是现下大师兄却要塞给江帆,别扭去说,你去给他。江帆凝眉良久,方注目发问:你们还没和好啊?


见得师哥面上游移,他才低头打量那枚小巧的银色平安锁,道,其实那只兔子你根本没吃对吧。二师兄送你的,你根本舍不得。江平皱眉看他眼,半晌仍旧不真心来道,我只是怕吃了会说话的妖怪有什么不好的事得不偿失……


江帆笑了,忽的转而回首大叫:二师兄,大师哥捡到你的平安锁了!


可惜后半句呜呜囔囔,被捂在手掌中不清不楚,只能听见许多人都在哄笑,然而被叫到的少年依旧远远从外头跑来,三步两步,头发被风带得飞扬,满目恣意,利落的跳上台阶,颈边紫色毛绒埋住半面,却摊开手心儿冲众人,亦是毛绒一团,他道:江平!看我抓到什么!一只会说话的紫色鹦哥!


End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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